性,在中国,一直是个奇妙的存在。它不曾消失,但也从不张扬。像一只藏在日常生活角落的猫,轻轻地走,不发出声,却又无处不在。
小时候我们总是这么被教育的:“小孩子别问这种问题!”仿佛关于身体、关于欲望的一切,都是污秽、羞耻、危险的。你问爸爸妈妈自己是怎么来的,他们会笑着说:“垃圾桶里捡来的。”你再问,他们会一脸正经地说:“长大就知道了。”可等你真长大了,他们又不提了,仿佛这事从来就不该被说出来。
中国人不是不谈性,是用一种特别的方式“谈”。我们回避它的正面,用隐喻、用笑话、用电视剧里剪得干干净净的镜头,来表达一个明晃晃的现实:我们每个人都被性影响着,但我们都装作不在意。
其实从古至今,性在中国文化里从未缺席。《诗经》里那些看似温婉的诗句,其实暗藏着许多情欲的柔光。《金瓶梅》更是直接地揭开了人性的欲望之网。但这样的书,读书人不敢放在桌面,只敢偷偷藏在抽屉里;这样的内容,现代人看了会红着脸说一句:“这书不正经。”可翻完之后,心里却隐隐作痛,仿佛被看穿,又仿佛得到了释放。
我们是在什么时刻,把性变成了一种羞耻?是儒家礼教的千年规训?是战乱年代对身体的压抑?还是那个“革命就是不要谈情说爱”的年代,让我们把性和堕落划了等号?没人能给出确切的答案,但可以确定的是,这种“性羞耻”的文化,已经深深地刻在了很多中国人的骨子里。
说到底,性并不只是生理行为,它是人类情感的一种表达,是亲密关系的纽带,是自我认同的一部分。可惜的是,在很多中国人心里,它依然被看作“低级”、“肮脏”,或者“只能偷偷摸摸说的事”。情侣不敢在父母面前牵手,夫妻在公共场合也尽量克制亲昵,性教育在很多学校变成了“生理卫生课”,讲讲月经、避孕,然后草草了事。
我们一边回避性,一边又被性牵制着。打开手机,社交平台上关于“性”的话题数不胜数——“第一次该不该给爱的人?”、“30岁还没有性生活是不是很失败?”、“婚后无性算不算离婚的理由?”这些问题背后,是一代人对性既渴望又迷茫的状态。我们不缺谈论性的平台,却缺少真正能让人安心、坦荡地谈性的空间。
在中国,谈性需要勇气。不是因为性本身多么危险,而是因为你要先挣脱那些世代灌输的“体面”、“矜持”、“清白”的枷锁。一个女孩如果公开谈论性,总会被人贴上“放荡”、“不检点”的标签;一个男孩如果太关注性,被嘲笑为“色胚”、“禽兽”。我们极端地压抑,也极端地放纵。要么完全否认性的重要性,要么在偷偷摸摸中迷失方向。
于是我们看到,性教育不是从父母那里来,而是从A片和网络段子里学来的;亲密关系不是慢慢建立,而是靠“约”来填补空虚;真正的情感沟通被忽略,留下来的只是“技巧”、“姿势”和“持久度”的讨论。这不是性本身的问题,是我们对性的理解走偏了。
有趣的是,中国年轻一代正在悄悄地改变这一切。他们更愿意谈论身体、谈论性向、谈论性别认同,也更愿意承认:性是生活的一部分,是爱的一部分。他们在微博、知乎、小红书上写下自己的经历和困惑,相互安慰,也相互启发。他们用勇气对抗沉默,用直面打破羞耻。
这不意味着我们已经走出了禁忌,只是说明我们正在挣扎着前进。这条路并不容易,因为它不只是关于性,更关于文化、关于认知、关于代际之间的鸿沟。一个父母连“避孕”两个字都说不出口的社会,怎么可能轻易接受性是自然、健康、甚至美好的呢?
但希望就在于,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意识到,性不是洪水猛兽,也不是羞耻的来源。它可能是一次真诚的眼神交流,是一次深夜的拥抱,是一场彼此尊重、彼此愉悦的交融。我们要学会的不只是“做爱”,更是“爱”。
真正的开放,不是纵欲,而是理解;不是放弃底线,而是建立边界。我们不必每个人都成为性学家,但我们可以成为一个更坦诚、更柔软的人。我们不必在街头高喊“性解放”,但可以在家里,对孩子说一句:“你对身体的好奇,是正常的。”
中国人怎么看待性?我们正在从“不能谈”走向“可以谈”,从“偷偷谈”走向“敢于谈”。这是一场缓慢却坚定的转变。它需要时间,需要教育,更需要彼此给予理解和空间。
当有一天,我们可以在餐桌上自然地谈论身体、在课堂上认真地学习性知识、在伴侣之间坦诚地沟通欲望和界限,那时候,性就不再是禁忌,而是生活的一部分,是爱的延伸,是人本该拥有的自由与尊严。
等到那一天,我们不再问“性羞不羞耻”,而是问:“你愿不愿意和我,真诚地相爱?”
